鄔舜仙 上學記

鄔舜仙（中）和學友們在寢室。

長春，鄔舜仙下了大巴，獨自在街頭等網約車。

機場工作人員帶著鄔舜仙過安檢。

鄔舜仙在工作人員的幫助下乘坐輕軌。

鄔舜仙出發前一晚和姐姐、貓在一起。

　　重慶到長春，直線距離2365公裡，飛行時間3小時。對普通人來說，這段旅程並不難，但對20歲的鄔舜仙來說，這卻是一段冒險。

　　眼睛完全看不見的鄔舜仙，今年從重慶市特殊教育中心應屆畢業，考上了長春大學。

　　他執意不要家人陪伴，獨自一人拿著高考錄取通知書，從重慶前往長春大學報到，完成人生中第一段未知的旅程。

　　出發前夜 行李中捎上了短笛和立體地圖

　　9月17日晚，九龍坡區毛線溝一小區，鄔舜仙在黑暗中最后一次檢查了行李箱。

　　他老早就收拾好了東西，箱子裡除了御寒衣物、日用品，還有一把短笛和一張立體地圖——每個省市都是一塊凸起的拼圖。他准確地在地圖上找到了重慶的位置，然后又找到長春，撫摸著中間的距離，笑著說：“隔了這麼幾個省，好像是有點遠呢。”

　　今年高考，鄔舜仙以優異的成績被長春大學特殊教育學院錄取。同學們去大學報到，都是由家人陪同，他卻堅持嘗試一個人前去。2365公裡，要輾轉換乘公交、輕軌、飛機、大巴等交通工具，路上不知會遇到什麼事情。

　　臥室裡，大鄔舜仙兩歲的姐姐鄔尚辰翻著書卻有點走神，不時看一眼客廳裡獨自收拾行李的弟弟。弟弟眼睛沒生病之前，就喜歡在當時住的縣城裡到處跑，但完全看不見后，就很少去別的城市，而且這也是20年來，他第一次獨自出遠門，“我內心是支持他的，人生的道路遲早要一個人獨立去走，我們不可能一直陪在他身邊。”

　　“可是要說不擔心，那是假的。”她放低了聲音說。

　　鄔尚辰知道弟弟的大學願景：除了本身念的針灸推拿專業，再輔修計算機，開發自己感興趣、又對盲人有幫助的軟件。另外，她也鼓勵熱愛文學的弟弟多創作文學作品，“不管做什麼，希望他能過上自己喜歡的生活。”

　　說起為什麼想要獨自去大學報到，鄔舜仙說，其實原因很簡單：“不希望總是依靠別人。雖然我視力有障礙，但始終要獨立面對生活，去大學報到只是其中一件很小的事情。我希望以后可以靠自己去做更多事。”

　　第二天早上6點，鄔尚辰起床上早班，鄔舜仙平時醒得早，也爬起床送別姐姐。鄔尚辰走到門口，放慢了穿鞋的速度，重復了已經說過好幾次的叮囑：“到了那邊發信息啊！天氣干燥要多喝水，衣服少了我給你寄。”

　　鄔舜仙不停點頭，直到房門輕輕關上，姐姐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盡頭。

　　啟程 一路上，一雙雙陌生的手伸了出來

　　打開伸縮盲杖，鄔舜仙出發了。

　　出小區倒是輕車熟路，他貼著花壇的邊緣走，保安看到他趕緊幫按了出門按鈕。

　　小區大門對面就是公交車站。等了十來分鐘，聽到大車靠邊的聲音，鄔舜仙趕緊問一旁等車的人，確認是開往動物園的公交車。

　　上車時，鄔舜仙刷了電子公交卡——雖然不用買票，但每次乘坐公共交通，鄔舜仙都習慣主動購票。他說，雖然擁有特權，但希望自己盡量和其他人沒有區別。到站時，公交車司機迅速拉上手剎，小跑到后門扶著他，並幫他把箱子拎了下去。

　　下車后，因為街上聲音嘈雜，鄔舜仙停駐了片刻。隨后，他一邊靠著語音導航，一邊問路人，一位孃孃伸出手牽著他上了進軌道站的電梯。

　　進了軌道站，工作人員立刻幫他做安檢，並把他送上了2號線車廂。到了牛角沱換乘3號線，再到重慶北站南廣場換乘10號線，一路上都有工作人員指引和攙扶。

　　順利抵達江北國際機場，在換登機牌時，國航工作人員為鄔舜仙申請了特殊旅客服務。從值機櫃台，到安檢，再到登機口，一個工作人員交給下一個工作人員，就像是接力一樣，默默帶領著這個男孩完成他的旅程。

　　鄔舜仙輕輕挽著工作人員的胳膊，一句又一句的“謝謝”幾乎沒停過，聲音歡快、清脆。

　　第一次離開重慶這麼久，他說，心裡還有點舍不得。他拿著登機牌在機場自拍了一張留做紀念。

　　意外 找不到旅館，店主遠程“指揮”

　　降落長春，已是傍晚時分，空氣中已有幾分寒意。

　　機場工作人員帶鄔舜仙自助購買了機場大巴票，但他走到后發現大巴已收車，隻能乘坐另外一班離目的地距離較遠的大巴。

　　到站后，司機幫鄔舜仙把行李提出，鄔舜仙站在路邊，用軟件打了個網約車，還特地打電話給駕駛員：“師傅，我眼睛看不見，能否麻煩您到了找一下我，我穿著灰色衣服，帶著根盲杖。”

　　不時有各種車輛停下來，問鄔舜仙要去哪裡。他都婉拒了——在一個陌生城市裡，隻有網約車能給他帶來安全感。

　　十分鐘后，網約車師傅找到了鄔舜仙，幫他拿箱子，扶著他上了車。

　　在車裡，鄔舜仙安靜地坐著，感受這座城市，在腦海裡勾勒出初步輪廓：“長春一定很平吧，都沒有重慶那麼多的上下坡。”師傅笑著肯定了他的猜測，並告訴他哪裡有好吃的好玩的，鄔舜仙都認真記了下來。

　　到了目的地，司機跟他確定沒有問題后才離開。

　　鄔舜仙預訂的是學校附近一個太空艙青旅。他在機場添加了店主的微信，沒想到被告知是自助式入住，店主沒有在店裡，也沒法來接他。

　　該往哪裡走？鄔舜仙拿出導航，聽著語音指引慢慢移動，此時，天空下起了小雨。很快，店主打來微信視頻電話：“你調整一下攝像頭方向，我告訴你怎麼走。”

　　“方向反了，趕緊轉身!”“向前直走，不要拐彎，好，前面有幾步階梯。”“你前面是一扇門，進去。右轉。”

　　15分鐘后，靠著“遠程指揮”，鄔舜仙終於找到了一棟公寓樓，進了電梯。按鈕上沒有盲文，又依照店主的描述摸到了要去的樓層。

　　終於進了房間。店主也鬆了一口氣，發來信息：“小伙子，你真棒!”

　　此時，鄔舜仙的后背已經濕透，有雨水也有汗水。他不忘給家裡發了條信息，依然是一副輕鬆的語氣：“平安到達住處啦，你們放心吧！”

　　上學 新的城市和寢室，老同學和新室友

　　青旅裡住著幾個和鄔舜仙年紀相仿的男孩，他們很好奇鄔舜仙是怎麼一個人來到這裡的。幾個年輕人熱烈又愉快地交流，鄔舜仙也展示了他如何使用微信：其實跟普通人一樣，只是先要把文字轉換成語音。他用微信、瀏覽器的熟練程度讓其他人咋舌。其實，鄔舜仙還擅長編程，曾經設計過小游戲和學習古詩詞的軟件。

　　快到凌晨1點，鄔舜仙在陌生的城市和床上安然入睡。

　　第二天上午，鄔舜仙趕著去學校報到。出門時還是小雨，走到路邊雨就下大了，原計劃步行去學校隻能改為打車，好在同旅館一位學生家長幫他打到了出租車。

　　鄔舜仙發信息跟老師確認是哪個校門，正逢新生報到的高峰期，校門口擠滿了家長和學生。他下了車來不及撐傘，瞬間身上就被打濕了，路過的一位學長趕緊拉著他站到校門下面可以避雨的地方，幫他掃健康碼，出示錄取通知書和其他身份信息。

　　雨越來越大，“同學你是特教學院的吧。”鄔舜仙聽到一個親切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來接新生的是大二的學長，領著鄔舜仙去教室填表、到宿舍領取鑰匙。同為針推專業的學長梁應達得知鄔舜仙是一個人來報到時，連聲稱贊“太厲害了！”梁應達隻有微弱的視力，他熱情地帶著鄔舜仙認識新寢室：哪裡是櫃子、哪裡是窗戶，開水間和洗澡間在哪裡。

　　出乎意料的是，鄔舜仙選了一個上鋪，他說自己沒有睡過上鋪，感覺爬上去沒問題，而且在上面也更安靜，像是能單獨擁有一個世界。

　　寢室裡，鄔舜仙遇到了高中同班同學甘宇馳。甘宇馳是重慶市特殊教育中心的優秀畢業生，高考考了全校第一。他倆的老家都在開州，還是同一條街道，認識九年了。甘宇馳特意選了鄔舜仙的下鋪。兩個小伙伴輕輕拍打著對方，開著玩笑：“你在上面睡覺別老亂動啊！”“你腿長，可別蹬床板啊！”

　　領到學生卡、飯卡、出入証和宿舍鑰匙。現在他的身份，是長春大學特殊教育學院一名正式的學生了。

　　“怎麼樣，好不好看？是什麼圖案的？”鄔舜仙摩挲著出入証和飯卡，詢問道。漂亮好看的事物，也是他們所追求的。

　　感悟 一個人的旅程，也不是一個人

　　當晚，甘宇馳的爸爸請兩個小伙伴以及學長去附近餐廳，點了東北特色的鍋包肉、大餅等一大桌菜。

　　喝了小半杯白酒，甘爸爸的臉頰有些泛紅。“兒子小時候生病眼睛出現問題后，我們很傷心的。但看到孩子樂觀、自信地成長，還考上了大學，心裡特別欣慰！”他把杯裡剩下的酒一飲而盡，“開心！”

　　甘爸爸說，以后也鼓勵兒子獨自來上學，多多鍛煉，早日融入社會。

　　“想象中的旅程很順利，艷陽天下，一個人在大街上輕鬆自在地走著。沒想到有暴雨，沒想到會找不到路……”鄔舜仙笑著和大家分享這次“冒險”，“其實我也不是一個人，一路上有那麼多好心人出手相助，感覺並不孤單。”

　　鄔尚辰參加了線上家長會，給鄔舜仙發來一條信息：“弟弟，在未來的生活中，無論遇到什麼樣的困難，希望你都能夠像今天這樣有邁出第一步的勇氣……”

　　小貼士

　　我國主要有三所招收特教學生的高校，分別是山東濱州醫學院、北京聯合大學、長春大學。長春大學的特殊教育在國內很有名，在盲人孩子的心目中相當於清華、北大。

　　記者手記

　　我在疫情期間備考的採訪中認識了重慶市特殊教育中心高三學生鄔舜仙。這個開朗、樂觀的男孩，除了眼睛看不見，和我們真的沒有任何不一樣。

　　鄔舜仙告訴我，其實盲人都是願意出門的，哪怕是去公園聞聞花香，聽聽河邊的流水聲，但走著走著就消失的盲道、沒有提示音的紅綠燈、缺失盲文的電梯按鈕……讓他們不敢出門。

　　我離開長春后，在火車上收到了鄔舜仙發來的語音信息：“長春今天出了太陽，我們在操場上軍訓呢。我穿了一身軍裝，等會拍個照給你看看啊！”

　　男孩的聲音輕鬆又愉悅，我好像看到了他在陽光下笑得燦爛的樣子。

　　重慶晨報·上游新聞記者 紀文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