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破局与重生的民生实践
——垫江养老机构“公建民营”改革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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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七日,垫江县垫康里颐年公寓,新建的风雨长廊让老人在下雨天也能感受到户外的美好。
2月17日,垫江县垫康里颐年公寓,这里配备了多种专业医疗检测设备,极大地方便了老人就医看病。
2月17日,澄溪镇敬老院,运动的老人脸上洋溢着笑容。
2月17日,澄溪镇敬老院,老人们在操场上运动。
(本版图片由记者罗斌摄/视觉重庆)
2月17日上午,垫江县垫康里颐年公寓的多功能厅里,82岁的杨必彦老人正和同伴观看老电影《庐山恋》。银幕光影间,她的脸上满是孩童般的笑容。
刚过去的春节,杨必彦被四个儿子接回家去过年,待了几天就不适应。“他们吃饭不规律,家里也没有任何娱乐活动。”杨必彦在家住了十来天,元宵节没过完就“命令”儿子必须送自己回来。
谁能想到,两年前杨必彦曾因“爬楼梯”问题对这个养老公寓避之不及。“以前从大门到房间要爬三坡长梯,腿脚受不了。”一年后,这里加装的电梯让她彻底“扎根”,住进来就不想走了。
杨必彦的故事,折射出垫江县公办养老机构从破局到重生的民生实践。
改革前夜
困境中的公办敬老院
“空置的床位,沉重的财政,寂寞的老人,一幅令人揪心的图景。”垫江县民政局党委书记、局长李必树这样形容改革前的垫江公办养老机构。
2021年,全县25家公办养老机构中,乡镇敬老院的床位利用率只有47.4%,县社会福利院的床位利用率只有21%。
为何大量床位闲置?他总结原因为:基础设施薄弱、专业人才缺乏、服务质量不高。大部分敬老院设施设备陈旧老化,普遍未达到养老机构建设标准;敬老院的管理人员多由退休的村社干部担任,护理人员严重不足,25家机构仅有13名护理员。
更深层的问题在于服务质量的低下。原沙河乡敬老院院长谭雪峰坦言,过去他们的工资结构单一,与老人入住率、满意度不挂钩,干好干差一个样,收多收少无所谓,“只求老人吃饱穿暖,文娱活动基本为零。老人们寂寞地等待一天的结束与下一天的到来,常因琐事争吵。”
这些问题背后,是财政资金的浪费与管理机制的滞后——垫江县每年仅维持25家公办养老机构运营就需投入数百万元,陷入“政府投入越多,资源浪费越大”的恶性循环。
破冰之路
从“政府包办”到“市场赋能”
“改革不是选择题,而是必答题。”李必树语气坚定。面对全县老龄化率25%的压力,2021年底,垫江县按照“兜底作用不削弱、国有资产不流失、养老用途不改变、服务水平不降低”的四不原则,启动公办养老机构“公建民营”改革,将全县25家公办养老机构整体打包招标。经过激烈竞争,深耕养老行业12年的重庆宏善实业集团有限公司依法中标,开启了这场“破冰之旅”。
根据合作约定,垫江县公办养老机构所有权不改变,但政府不再参与具体运营管理;宏善集团只有经营权,县民政局按规定给予运营补贴、失能人员集中照护“补差”等政策性补助。
“整体打包和服务年限20年是关键。”宏善垫康里养老服务有限公司总经理朱丹强调,他们与垫江县民政局签约时特别看重合作期限这一点。
“只有规模化,企业才能生存。整体打包意味着部分有市场前景的养老机构也包含在内,对企业来说能从中挖掘、放大更多盈利点;而合同时效达到20年,让企业可以放心投、大胆投。”朱丹说。
走进垫江县砚台镇敬老院旧址,墙面斑驳,院内已空无一人。这是改革中被优化整合后的机构之一。
启动改革后,宏善集团首先将25家机构整合为18家,设施落后的小型敬老院被撤并。
随后,企业首期投入3000余万元,在6家机构进行适老化改造,又集中打造“一南一北一东”3个失能老人照护中心。
在澄溪镇敬老院,院长皮广军指着走廊扶手回忆:“过去这些扶手高度超过国家标准,老人用起来不顺手。”
宏善集团接手后,将走廊扶手高度统一调至80厘米,又将每个卫生间的蹲便器改为坐便器,在浴室加装防滑凳,连马桶旁的呼叫器位置都反复测试,要让老人一伸手就能按到。
专业化的“人才革命”也随之掀起——“公建民营”改革后,全县原有的13名护理员全部进行岗前培训,宏善集团又新招了50多名护理员,他们全部持证上岗,平均年龄下降10岁。同时,9名有养老服务专业背景的“95后”当上敬老院院长。
29岁的董易佩是垫康里颐年公寓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院长。她上任后,为“老院”注入“新思想”,“我们引入KPI考核,管理人员和护理员收入与老人满意度直接挂钩,再不能是‘干好干差一个样’了。”
重生图景
老人、政府与企业的“三赢”
2月17日中午,澄溪镇敬老院大厅,几十名老人正跟着年轻的工作人员包娇娇一起做饭后保健操。75岁的涂国志站在第一排,伸手抬腿做得尤其认真。
涂国志在澄溪镇敬老院居住了10年时间,他说:“以前天天看电视,日子像熬粥一样慢。现在做操、唱歌、画画、猜谜,时间不够用!”
在他房间的床头,贴着每日活动表,衣柜里挂着演出用的红围巾——这些都是“公建民营”改革后的新气象。
穿过大厅,右手边是几间康复训练室。88岁的黄淑芬因中风行动不便,每天在护理员协助下进行下肢训练。“以前只能半躺着,现在妈妈能自己推轮椅去花园了。”黄淑芬的儿子告诉记者,母亲入住后性格开朗了许多,“这里比家里更让她安心。”
和年轻的工作人员、社工、志愿者在一起“混”的时间长了,涂国志也学会了一些时髦话语:“我们以前是‘活着’,现在才是‘生活’。”
老人们热情拥抱“第二人生”的背后,还有两道看不见的“数学题”:政府的“减法”与企业的“加法”——
“公建民营”改革后,垫江县政府不再增加公办养老机构的建设性投入,运营机构还以每年递增的方式向县民政局支付一定场地租金,财政支出每年可减少数百万元。
对企业而言,改革后,18家公办养老机构全部达到“二星级”机构标准,其中一家摘得“四星级”招牌。由于硬件软件双双升级,整体床位利用率从2021年的34.2%上升至现在的78.8%。更重要的是,新增的几百位入住老人中,大部分为慕名而来的社会老人。
“养老不是暴利行业,但可持续。目前企业每月已过盈亏平衡线,预计10年内能收回成本。”走过三年改革,宏善集团对此次“投资”的信心更强了。
改革启示
创新不是“一包了之”
值得一提的是,垫江县这次“公建民营”改革并非“一包了之”。垫江县民政局养老服务和社会事务科科长赵仁江介绍,县民政局要求企业定期提交运营数据,并每月组织明察暗访,重点检查18家机构的食品安全、消防隐患和服务质量。
相对应的,垫江县创新出台了《社会办养老机构运营补助实施办法(试行)》,按每位老人每年180元—600元不等标准,根据考核结果给予养老机构运营补助。
这次改革引发的“鲶鱼效应”更超出预期,垫江县45家民办养老机构的“生存之战”已经打响。
垫江县星源心健康养老服务有限公司运营着一家养老机构,去年,公司投入五六十万元用于改造消防设施和培养养老服务人才。院长郝冬梅坦言,只有跟上改革步伐,才能在市场上立足。
据垫江县民政局统计,45家民办机构掀起“提质潮”,已陆续投入500余万元,用于消防和住房安全隐患整治。县民政局顺势而为,对存量民办养老机构进行备案整顿,验收备案一批,警告处罚一批,关停淘汰一批,全县民办养老机构备案率从7%提升至87.5%。
目前,我市已有20多个区县深入垫江考察学习“公建民营”改革,创新机制在巫溪、巴南等地复制。(新重庆-重庆日报记者 张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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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老改革需要在政府与市场之间找到平衡点
垫江县的“公建民营”养老改革,是一场直面困境、探索创新的民生实践。
这场改革的核心在于机制创新与资源优化配置。垫江县通过将25家机构整体打包招标,引入专业的市场化运营主体,成功地将原本低效的公共资源转化为高效的服务载体,极大地提升了老年人的生活质量和服务满意度。同时,政府通过减少直接运营成本和提高床位利用率,实现了财政减负,而企业则在规模化经营中找到了盈利空间。正如75岁的涂国志所说:“以前是‘活着’,现在才是‘生活’。”这种三赢的局面,正是“公建民营”模式的魅力所在。
从更深层面来看,这场改革的意义远不止于此。它实际上是对传统养老服务模式的一次深刻反思。长期以来,我国的养老服务主要依赖于政府投入,但随着人口老龄化的加剧和社会需求的多样化,这种单一模式逐渐显现出局限性。垫江县的实践表明,通过引入市场机制,可以有效激发养老服务的活力与效率,同时也能够吸引更多社会力量参与到养老服务中来。这不仅是对现有资源的重新整合,更是对未来养老服务发展方向的一种积极探索。
改革之路仍在继续。“公建民营”模式是“万能药方”吗?创新的机制能否持续?长合同期的企业是否会因盈利压力降低服务质量?农村与城市的养老资源如何均衡?这些问题仍需时间检验。但至少,这场改革证明了一点:在政府与市场的合力下,“老有所养”正从口号走向现实。(张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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