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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不見攀爬的路,卻登上了世界之巔!

劉政寧 姚於
2023年12月19日07:21 | 來源:人民網-重慶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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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拔近8000米的“生命禁區”,有隊伍抬著擔架從一群登山者身邊經過,所有人都低著頭,擔架上是一具尸體。

不過,隊伍裡有一位登山者,並不知道自己距死亡那麼接近——因為,他是一個盲人。

日前,紀錄片《看不見的頂峰》上映,這部記錄重慶46歲盲人張洪挑戰登頂珠穆朗瑪峰的全記錄電影,在網上引發熱議。

他為什麼要挑戰珠峰?都經歷了哪些生死考驗?下一步他還有什麼計劃?人民網對話了這位中國首個登頂珠峰的盲人,了解登頂背后的故事。

張洪與妻子夏瓊合影。 李聰沖 攝

張洪與妻子夏瓊合影。 李聰沖攝

初心:

40歲,失明20年,他決定去登珠峰

張洪曾拼命地練習爬樓梯。

張洪的住所在海拔超過3500米的拉薩,是一幢12層的宿舍樓,他每次會負重近30公斤的鉛塊,戴上隔氧面罩,爬到樓頂,電梯下來,每次爬上十多趟,相當於登樓了200多層。

張洪是重慶人,當時的他在西藏大學附屬阜康醫院工作。在妻子夏瓊心目中,張洪成為盲人前是非常陽光開朗的一個小伙子。因病致盲后,丈夫一度頹廢,“非常希望他能夠走出陰霾。聽說他想練登山,我很支持他。”

張洪拼命爬樓的原因,源於一次普通的聚會聊天。當時,登山家洛則聊起了登山往事,張洪聽得津津有味,隨即提問:

“有沒有盲人登上過珠穆朗瑪峰?”

“問出這個問題后,我的第一反應是尷尬,心想我怎麼會問這麼幼稚的問題呢?這肯定是不可能的啊。”張洪說,令自己沒想到的是,洛則給了他肯定答復,說一位叫艾瑞克·維漢梅爾的美國人曾登上了珠峰,他是一位盲人。

“在中國有沒有盲人登頂珠峰呢?”張洪追問。洛則頓了頓,否定了。

“我說不定也可以試試。”張洪說。

大家聽后都笑了起來,都以為他是在開玩笑。

嘲笑:

“夢想總是遙不可及,是不是應該放棄?”

正如本文前面的一幕,張洪真的開始了練習。

那是2015年,張洪當時40歲,失明已20年。在40歲前,他從未涉足過極限運動,他笑稱自己就是“小白”。

他從徒步開始練,沒有條件做系統訓練,就從最基礎的開始,每天早上4:00起來爬樓梯,練后就去上班,晚上回來又繼續練。每天200多層,大約要花6個多小時。

這是一種常人難以想象的煎熬。眼睛看不見,張洪就在梯步上一步一步地挪,一步一步地踩。除了累、困、枯燥外,他遭遇的,還有一盆盆冷水和閑話:

“都失明了還學人去登山?搞笑哦?”

對於張洪而言,當時無法直接去反駁這些閑言碎語。“我心裡也沒底,經常捫心自問,到底是為了什麼而練?”張洪坦言:“畢竟那時候能不能成行,都還是大大的問號。”

要登珠峰?沒錢、沒裝備、沒后勤保障團隊。張洪感嘆地說,自己當時除了夢想什麼都沒有。“我家住5樓,有幾次,氣喘吁吁地爬到樓頂,就在猶豫要不要按下5樓電梯鍵,按下去就能回家休息了,不練了。什麼都沒有,為什麼還要練?”

夢想似乎總是遙不可及,是不是應該放棄?

“張洪啊,如果就這樣放棄了,所有的努力都化為泡影了,你這一輩子再也不可能有機會了啊。”張洪說服了自己,手指離開了“回家”鍵。

出發:

他用實際行動,反駁了那些嘲笑他的人

2015年國慶期間,張洪登頂了人生中的第一座雪峰:雪古拉峰。

雪古拉峰海拔5000多米,是初級登山愛好者的訓練地。張洪參加的是西藏自治區工委組織的登山活動,他狀態出奇地好,與向導小伙一路向上,第一批抵達頂峰。

站在頂峰,寒風呼嘯,但張洪卻感到一種釋然,“說夸張一點,就是有了一種重生的感覺。我覺得登山,為我的生活帶來了力量。”

登頂雪古拉峰后,張洪的信心得到了極大的鼓舞。“我想,我要成為中國第一個登頂珠峰的盲人,艾瑞克可以,我為什麼不行?”

他沖峰的步伐,也開始逐漸加快。海拔6010米的洛堆峰、海拔7050米的卓木拉日康雪山,2019年,他更是登上了海拔超過7500米的慕士塔格峰。

張洪用一系列實際行動,讓曾經那些嘲笑他的人閉上了嘴。此時,他從未忘記過心底那個更高的夢想。

“一直覺得珠峰離自己很遠很遠,是一座看不見的頂峰,是遙不可及的目標。但當自己一步一步走上這些雪峰后,尤其站在慕士塔格峰的頂點,我好像發現,關於珠峰的夢想似乎不再是夢想了。”張洪說。

沖峰:

沒有特異功能,卻會沖鋒陷陣

張洪無數次在心中推演著自己來到珠峰大本營的場景,但真正到達時,他發現迎接自己的,是比此前更惡劣和危險的環境。

在此前的登山過程中,張洪曾多次與死神擦肩而過。如在登頂卓木拉日康后下撤過程中,他差點踏入一條冰裂縫,裂縫下,就是萬丈深淵。

一個失明的盲人怎麼可能登上珠峰?是想請人抬上去嗎?實際上,當一名登山者走上通往“垂直極限”的沖峰之路時,是沒有任何人能夠在體能上真正提供幫助的。

珠穆朗瑪峰沒有因為張洪是盲人而格外仁慈,對於他而言,身處“絕命海拔”,在這裡犯的每一個錯,都可能斷送這場沖峰之旅,甚至失去生命。

在大本營的一個多月准備期中,張洪除了在白天一遍一遍地練習攀登技巧,每到晚上,還會不斷地練習使用上升器和穿脫手套等裝備,上千次的練習,讓他有了肌肉記憶。半夜睡下后,他還會在腦海裡回憶白天的訓練,力爭記住更多的冰川道路,記住更多的冰縫的長度……

“我不知道山在哪裡,風景在哪裡。看得見的人會說,你看前面就是營地了,快到了,但我不同,即使我走到了營地,向導不告訴我到了,我也不知道該駐足了。”張洪感慨:“所以,我腦子裡當時隻有一種想法,就是還有多遠我不用去考慮,我隻需向前,隻要多走一步,就離目標更近一步。”

我看不見世界,就讓世界看見我!

危機:

8700米高度的生死抉擇

在珠峰大本營,每天都有登山者因為受不了高寒缺氧而離開,也不時聽到登山者遇難的故事。

2021年5月19日晚上11點,張洪和團隊開始向世界之巔進發。

出發時,營地很多登山者都出來為這位失明的勇者踐行。一位來自波蘭的登山者給了張洪一個擁抱,並用中文告訴張洪:“登頂不是目標,回家才是,一定要平安。”

沖峰之路不是坦途。過冰川時,看不見的張洪,有時候需要幾分鐘甚至十幾分鐘,才能跨過別人一步就能跨過去的冰裂縫。面對看不見的頂峰,張洪需要在黑暗中,面對冰川、懸崖、暴風雪、嚴寒、缺氧……他隻能憑借向導的語言判斷前方的路況,一腳下去,踩到的是冰川還是雪?前方是橋?是懸崖?還是斜坡?他甚至不能控制自己的重心,隻能一步一個腳印地慢慢試探著踩下去,再來確定下一步怎麼走,怎樣分配重心……

“很多人問過我,你不會恐懼嗎?”張洪直言:“其實登山的每一步對我來說都是恐懼的。但你隻有去直面恐懼,才可能避免恐懼。恐懼其實就是我們害怕去面對的事情。當我們去直面它時,所謂恐懼也就不存在了。”

在歷經4天的攀登后,張洪與團隊來到了海拔 8000米的四號營地,進入了真正的“死亡地帶”——在珠峰攀登史上,有超過90%的死亡事故是從這裡開始發生的。

到達海拔8700米后,張洪即將面對登頂前的最后一道難關——希拉裡台階。這是一條寬度僅30厘米左右的山岩斷面,兩側都是萬丈懸崖,通常隻允許一人通過。

危機襲來:由於氣溫太低,團隊中有成員的氧氣調節閥凍壞了,氧氣泄漏,已不足以供團隊所有人繼續攀登。在這“垂直極限”上,如果沒有氧氣輔助,一般人可能連10分鐘都挺不過。生死關頭,團隊決定下撤部分人員,把足夠的氧氣留給張洪和狀態最好的三位夏爾巴向導繼續沖頂。

“我聽到他們要下撤,第一反應是‘我也下去吧’。”突發狀況讓張洪心生退意,“我的中文向導也要下撤,剩下的三位夏爾巴向導都講英文,我隻能聽懂最簡單的幾個單詞,如‘go、up、stop’等,這也讓我在交流方面心裡沒有底。”

“中文向導告別前,將我往頂峰的方向輕推了一把,示意我繼續向上。”至今,張洪依然清晰地記得狂風中向導對他喊出的話:

“對你來說,可能一生就這一次機會登頂。”

登頂:

聽到對講機裡傳來歡呼聲,才明白自己已站在世界之巔

這可能是張洪有生以來用時最長的一百多米爬升,通過希拉裡台階時,他的體能已經到達了極限。在紀錄片中,導演用長達45秒的黑場,以及張洪重重的喘息聲,來表達了這段令人窒息的時間。

張洪說,很長一段時間裡,他的腦子幾乎一片空白,隨后,又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最無法忍受的那段時間,張洪用左手撫摸右肩上的國旗,“我似乎看到了營地的五星紅旗,然后看到了愛人在營地向我致敬,還有朋友們的掌聲。我在頭腦裡無數次和愛人對話,她在我腦海裡,還是20歲的年輕模樣。”

經歷了“步步驚心”的2個小時左右時間,5月24日早上9點左右,張洪成功登頂。但當時他並不知道自己已經站在世界之巔,還在繼續向前,直到撞到了走在前面的向導的背包,然后聽到了對講機裡傳出的歡呼聲。

“此前無數次想過登頂后要擺什麼造型,怎麼照相,但實際上,當時腦子是一片空白的。”張洪回憶說,向導幫他簡單拍照后,便催促趕緊下撤。因為,他們還要經歷比攀登更為凶險的時間——下撤時間。

“很多山難,其實都是下撤時候發生的。”張洪用“連滾帶爬”來形容自己當時狼狽,他不記得自己摔了多少跤。終於,5月27日早上,張洪安全撤回到大本營。

“當向導為我脫去冰爪的那一瞬間,感覺自己才真正安全了。”張洪說:“從上山,到下撤回大本營,大概8天沒有脫過冰爪,因為它是我在山上的生命保障。脫下那一瞬間,感覺人緊張的神經一下鬆弛下來,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

未來:

期望幫助殘疾人朋友做更多力所能及的事

“我們重慶的夏伯渝老師,他去珠峰去了5次,從20多歲到60多歲,用了40多年時間才完成了夢想。”被問及登頂成功后的感慨,張洪將千言萬語化為了一句話:“相比之下,我覺得我是很幸運的。”

在張洪心目中,登山這項運動,帶給了自己第二次光明。“明年春節,我還會去攀登非洲最高峰乞力馬扎羅山。”談及接下來的打算,張洪表示,自己會慢慢走穩每一步,力爭走得更高更遠。

同時他也表示,自己還會參與更多慈善項目,幫助殘疾人朋友做更多力所能及的事情,“希望這部電影《看不見的頂峰》,能夠為更多觀眾帶來力量,鼓勵大家勇敢地去嘗試,讓自己的人生更精彩。”

(責編:陳易、張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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